李昊:最佳反恐利器是文明共识



 


  2001年9月12日下午,阳光明媚。我碰到一个同学,他欣喜若狂地告诉我9·11袭击的消息,然后拉着我奔向电视。镜头里正在反复滚动播放飞机撞楼的镜头。那一刻我只记得自己感到震撼、难受,但主要是茫然。


  很快,周围的人们开始变得兴奋,有人认为这是美国咎由自取,有人甚至开始高声欢呼。我很快被周围的兴奋情绪所感染,成为了随后几天里随处可见的紧张而又兴奋人群中的一员。9·11发生后,虽然中国政府在第一时间表达了谴责一切形式恐怖主义的立场,并对美国遭遇的人道主义灾难表达了慰问,但我们的社会与公众对恐怖主义的性质似乎还很陌生。


  此后的十年中,9·11当天的这个场景并未消逝,它总是在我似乎已经淡忘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午夜梦回时会突然想起这一幕。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为事发时的兴奋感到难堪,开始为自己当时的懦弱和是非不分感到羞愧。在15年前那个无数人遭受屠杀的瞬间,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制止和反对朋友们的欢呼,为什么我没有勇敢地表达对无辜者的哀悼?


  数年后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来到了纽约9·11事发现场。“归零点”的墙上贴满了遇难者的照片,都是生活照,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或是灿烂或是羞涩的笑容,仿佛他们并未远去。亲友们在照片旁边写下了他们的故事,零乱而又感人,仿佛在无言地诉说:“我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生活过”、“请不要忘记我”、“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始终无法忘记9·11那个瞬间。


  即使我们被蒙昧和仇恨暂时裹挟,即使我们极力放纵,内心深处的良知依然使我们无法心安理得。因为,暴力就是暴力,无论披上什么样华丽的外衣,无论出于怎样义正词严的借口。对暴力的态度决定了暴力距离我们有多远,对他人生命的珍视程度,称量着我们自己生命的分量。能否同情弱者、能否宽容异端、能否对暴力说不,决定了我们是野蛮还是文明。9·11 并非仅仅是美国人的灾难,它也是人类的灾难,是对我们所有人内心深处的良知的拷问。


  9·11发生时,我们还未意识到恐怖主义将改变我们熟悉的世界,并最终成为我们这一代挥之不去的魅影。9·11使美国仓促转入“反恐战争”体制,开启了十年“反恐战争”的进程。虽然战争最初的一个月可谓摧枯拉朽,但没有人意识到,美国已经进入了越战之后最漫长、最惨重的战争泥泽,还将面对复杂的族群认同冲突与艰难的社会和解挑战,整整一代美国人的生活被改变了。


  9·11开启了冷战之后新一轮国际恐怖主义的高潮,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开始遭受恐怖主义的威胁。2011年,在9·11发生十年之际,中国社会也经历了持续暴恐活动的伤害,正在与恐怖主义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2016年,在9·11发生15年之际,世界迎来了新一轮的国际恐怖活动高潮,欧洲、东南亚、中亚、非洲萨赫勒地区持续上演惨烈的恐袭悲剧。


  事实上,国际恐怖主义的是人类社会的共同威胁。恐怖主义的主要生存策略是寻找国家之间、族群之间、文化之间、教派之间的分歧、误解、敌意,并不断扩大这种分歧,最终撕裂人类共同体。因而,人类社会的理解、同情、共识、团结是消除国际恐怖主义的根本武器。为此,世界各国均应高度警惕基于国别、族群、文化、教派的偏见与歧视现象。


  最好的反恐政策是社会政策,最佳的反恐利器是文明共识。人类社会对恐怖主义的认识经历了逐步深化的过程。包括欧美在内的主要反恐国家在猝然遭遇恐怖主义时,都曾经出现过认识误区,并都曾为这些认识误区付出过惨重代价。时至今日,激进的种族主义言论在西方政治空间回潮,说明了人类的理性在面对恐怖主义威胁时依然具有脆弱性。


  事实上,消除国际恐怖主义是一场文明与野蛮的冲突,人类社会对于生命、尊严、平等、人道等基本文明共识的坚定程度,影响着国际恐怖主义的兴衰,也决定着国际反恐斗争的成败。从这种意义上而言,9·11开启的国际反恐斗争还远未结束。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生命中的那个瞬间。


  (注:作者是法学博士、四川师范大学副教授,四川大学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与发展协同创新中心特聘副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Related po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