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6月7日晚间,微博等中国主流社交媒体宣布关闭“中国第一狗仔卓伟”、“名侦探赵五儿”等一批娱乐向的自媒体账号,小资女性的精神家园“咪蒙”亦遭波及被禁言。此前,北京市网信办约谈微博等网站,责令它们加强用户账号管理,积极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批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社交媒体账号,“粉丝”均以千万计。关闭禁言这些账号,可能导致页面浏览量的巨额损失,进而影响社交媒体公司的商业利益,一定意义上如同“自断经脉”。但对中国大陆的社交媒体来说,在生存法则之下,它们没有其它选择项。
中共意识形态管理机构的这一次行动,和此前禁止非官方媒体发布时政消息的举措一起,被视为官方收紧意识形态的又一行动。除了特殊时间点和敏感纪念日之外,每逢五年一次的换届大会前夕,中共都会提前铺排、加强管控,以确保万无一失,避免“杂音”干扰大会议程。
不过,此次整顿清理泛娱乐化倾向的自媒体号却是前所未有的。之前意识形态管控的对象多局限于政治领域,尽管微博公知大V及有明显政治倾向的网站被关闭,但吃喝玩乐、追星八卦这些对政治基本无害的领域,自媒体号活得自由自在,除非人肉搜索触及法律的底线,管控机构鲜有顾及。
这几年伴随着社交媒体的崛起和智能手机的普及,中国自媒体人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其中一些人在吃喝玩乐等泛娱乐化领域寻找空间并做到极致。比如咪蒙,她曾经受新闻理想的感召在南方报系工作12年,最后以副刊杂志编辑的身份从传统媒体黯然离场,投入到新媒体内容创业的洪流。
在禁言之前,咪蒙微博账号的关注人数已经突破1,000万,这些“粉丝”成了咪蒙本人的金矿,她凭借广告收益年入千万,她的助理月薪也高达5万。为了流量,咪蒙迎合中国读者的恶趣味,其文章典型的标题如下:《那个得到性病的女大学生教我的事》、《我爱你,所以让你去睡别人》、《我老公嫖娼,被我前男友抓了》。
正如传播学名著《娱乐至死》所批判的,民众沉迷于娱乐八卦,会丧失思考能力,甚至主体性的尊严,异化为“无脑的土豆”。娱乐八卦在某种程度上有愚民的功效。而且,电影、电视剧、流行音乐、游戏、综艺、直播等娱乐文化产业产值庞大,还能为政府缴纳真金白银的巨额税收。
但事情在发生变化。2016年里约奥运会期间,社交媒体的自媒体号和营销号,联合大肆炒作中国娱乐明星王宝强离婚事件,其吸引到的社会关注前所未有。这或许让中共开始意识到这些自媒体号和营销号的影响力和破坏力,而这次被采取关闭的自媒体账号,基本都积极参与了王宝强离婚事件的炒作。
但更深原因草蛇灰线,早已伏笔千里。2013年习近平的8·19讲话,曾在海内外引发广泛争议。在讲话中,习近平强调互联网已经成为舆论斗争的主战场,批评一些媒体猎奇、猎艳整天报道鸡零狗碎、风花雪月的事情,认为这些对社会只能起负面作用。但此时,中共意识形态当局的精力,主要耗费在自由派大V和死磕派律师身上。
2015年,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这一政治文件由中国官方通行社新华社发布。这份政治文件在习近平治国理政思想体系中的位置,如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在毛选中的地位。在这份具有历史意义的文件里,习近平再次批评网络媒体搜奇猎艳、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并以古语“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阐释正能量流行文化对国家治理的重要性。
泛娱乐化的自媒体大肆炒作明星出轨、富二代绯闻等,随之曝光的是明星富豪们大量的奢侈生活细节。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贫富差距巨大的中国社会,过度曝光明星富豪们的奢侈生活,会激起普通民众的欲望和不满,不利于维持稳定。中国古代思想家老子在两千多年已看到这一点,并在他的《道德经》中教授君主们统治术,叮嘱他们“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

卓伟的账号已被封,目前有很多小号爆出(图源:@黄石周边事)
2016年,高校和社交媒体两大意识形态阵地已稳操于中共手中。曾在社交媒体草莽时代呼风唤雨的自由派大V,大多被雨打风吹去。于建嵘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五岳散人代购日货打理生意,任志强账号消失声音全无。这一年的中共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习近平进一步要求新闻舆论工作各个方面、各个环节都要坚持正确舆论导向,首次提出新媒体也要讲导向,娱乐类、社会类新闻也要讲导向。
在中共新的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之内,只问八卦娱乐不传递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自媒体号,就这样逐渐变得面目可憎。可见,此次管控机构“痛下杀手”,娱乐八卦公号接近团灭,并非只是权力傲慢肆意而为,这次行动背后是中共意识形态新逻辑的自然演绎。正如中共党媒所言,这是一场没有硝烟、没有休止符的网络空间战、价值争夺战。自媒体人“吃着火锅,唱着歌”的好日子,从此要结束了。
但我们可能需要追问,封停这25个自媒体号的逻辑究竟是什么,这25个自媒体号是以怎样的标准筛选的?真的是像管理机构所说的猎奇、媚俗,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那么毒舌电影、严肃八卦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划入这一行列,这背后是不是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利益斗争呢?恐怕要时间来给出答案。
相关评论:
6月8日,人们突然发现继6月7日@中国第一狗仔卓伟、@八卦_我实在是太CJ了
等多个知名八卦的新浪微博账号被封之后,毒舌电影、严肃八卦、关爱八卦成长协会、男人装等知名娱乐微信公众号均已被微信查封,其中不乏粉丝数已过千万当量公众号。
相对于以往对涉及时政的微博、微信账号的关闭,中共此次对并不直接涉及时政类的自媒体账号进行关闭,令人匪夷所思。人们在不解的背后或许会提出一个问题:中共担心什么?
从中共官方对于娱乐化议题的态度看,前几年中国广播电视管理部门就已经出台过类似于“限娱令”的政策,限制娱乐化节目在电视媒体的传播档期。同时,无论是从中国高层,还是中共文宣系统都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要反对所谓“三俗”。
且不说所谓“三俗”的标准是否合理,一些影视作品的个别镜头是否属于“三俗”。所谓“三俗”只不过是给泛娱乐化现象贴上的一个标签,给他们下得一个定义,中共真正担心的是舆论场的泛娱乐化。
娱乐化有什么不好吗?从某种程度上,娱乐化是文化领域市场化的晴雨表,市场化的文化领域必然是娱乐化。但是,当娱乐化成为趋势时,很容易就会演变为“泛娱乐化”,即娱乐化的表达方式成为一种通用的叙事,成为广泛的公共议题叙事。

中共加强意识形态管控(图源:Reuters)
美国传播学家、环境生态学派泰斗尼尔·波斯曼(Neil
Postman)在《娱乐至死》一书中不无悲观地忧虑:“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之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
事实上,泛娱乐化趋势造成受众对于公共议题的叙事渐行渐远,表现为对公共议题、公共事件的冷漠与恶搞,从此失去对公共事务的兴趣。
在美国传播学界流行的“议程设置”理论(agenda-setting)曾得出一个结论,媒介不仅可以影响受众思考什么问题,也会影响人们怎么想。通过媒介动员社会,是任何社会主义国家的国家运作机制,从某种程度上,无论是毛泽东时代还是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大陆,都是在强大的国家动员机制下进行国家建设的,而这其中就是媒介的“议程设置”作用。
而议程设置现象的运行机制,就是媒介将自己关注的议题成功转化为公众关心的议题,使得媒介议题的显要性和公众关心的议题的显要性一直。比如,媒介近期主要在能源、经济和外交问题上着墨,同时调查显示公众近期关注的议题也是能源、经济和外交问题,并且公众对相关议题的态度与媒介宣传的价值倾向相一致,这种现象就是美国传播学家所揭示的“议程设置”现象集中关停娱乐公众号
中共担心什么
事实上,中国大陆经常所说的“相应党的号召”,就是议程设置现象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但是,议程设置理论泰斗、美国传播学家马克斯韦尔·麦库姆斯(Maxwell
Mccombs)在大量的实证研究的基础上发现,议程设置现象需要满足两个前置性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议题的相关性。所谓议题的相关性,就是受众认为媒介所传播的议题与自身具有相关性。媒介设置的具有相关性的议题,才能成功将其转化为受众关心的议题。
反观泛娱乐化趋势,实际上就是在解构议题与受众的相关性。从某种意义上讲,沉溺于泛娱乐化趋势的受众即被从公众议题环境中驱离,长期的结果就是受众再关心公共议题,最终使得议程设置作用式微。
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媒介议程设置作用的衰落,实际上意味着中共动员体制将逐渐乏力。社会动员乏力,对于中共意味着什么?了解中国大陆现状的人,对于这个问题自然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