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还是特朗普,华裔投给谁

旧金山,梅森堡,民众聚集在露天影院观看总统辩论。在最后一场美国大选辩论中,中国成了可疑商业交易和致命病毒等的代名词。 JIM WILSON/THE NEW YORK TIMES
离11月3号美国大选日还有几天的时间,但7000多万美国人已投出选票。在美国华人圈中,投票的热情也空前高涨。支持特朗普和支持拜登的选民除了投票以外,也在有组织地进行捐款、电话拉票等活动,更有人去做了投票站的志愿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关心的议题很类似:疫情、中美关系、对亚裔的歧视、移民政策、城市执法、税收、平权法案等。但是,即使是关心同样议题的中国人,也可能在思考之后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分裂的华人群体,也是分裂的美国社会的一个缩影。
我们询问了几名来自不同州的华裔选民,他们会把票投给谁,以及理由。这里是他们的回答。
今年一系列的事件促使我投票
在密歇根的成城今年是第一次投票。仅仅几个月前,看到周围的同事在准备选民登记,她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疫情这么严重,还不如呆在家里不投票。
“我原本对政治并不热衷,也没有想过要投票,”她说。“但是疫情期间针对亚裔的歧视,和特朗普政府针对华人的移民政策让我下决定投给拜登。”
39岁的成城在四川长大,在上海读的大学,做过团支书,入过党,却从未行使过投票权,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行使投票权。“我在国内的那些年,对‘公知’的言论挺不感冒的,觉得他们美化了西方国家的制度,”她说。
2009年来美国读博士,然后做博士后,在做研究的这十年里,她也下意识地不去参与政治方面的讨论,更不会去参加网络情愿、游行等。“我有时候看到朋友在网上说特朗普的坏话,我都会让他们删掉,担心会影响他们将来申请绿卡或者入籍。”
今年一系列的事件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3月,和她同一个实验室的男同事去底特律开会,从停车场走到酒店的短短一段路,他就被两个陌生路人指着鼻子骂:“中国病毒,快滚回中国去!”那段时间,因为特朗普屡次在Twitter上把新冠病毒称为“武汉病毒”,亚裔群体被歧视、被袭击的新闻层出不穷。她说自己那段时间为了出门要不要戴口罩而纠结,如果不戴则有可能感染病毒,戴了又有可能成为攻击目标。
后来,特朗普政府针对中国的政策越来越多,她身边有朋友因为政府对H1-B政策的改动,没有办法回美国,不得不与新婚的妻子长期分居。也有申请到了美国大学的朋友,因为两国互相关闭领事馆,预约不到签证的时间。还有从事计算机科学的访问学者,因为特朗普把这群人称为“中国间谍”,没来得及完成课题就草草结束了访学。
她投票的前一天10月22日是最后一次辩论,特朗普在开头五分钟里就多次把一切指责为中国的错,成城看完之后非常生气。
“我觉得他是在针对在美国的中国人,那我只能用选票表达我的声音,”她说道,还开玩笑说,“我自己重任在肩。”
10月,在威斯康星州简斯维尔的集会上,特朗普表示,他为非裔、西班牙裔、亚裔、女性和没有高中学历的人创造了“最好”的就业数据。
10月,在威斯康星州简斯维尔的集会上,特朗普表示,他为非裔、西班牙裔、亚裔、女性和没有高中学历的人创造了“最好”的就业数据。 DOUG MILLS/THE NEW YORK TIMES
“真正受到歧视的是我们亚裔”
住在加州洛杉矶,在科技公司担任程序员的杰瑞·赵(Jerry Zhao)和成城一样关心针对华人的歧视问题,也经常在网上参加为华裔发声的联署活动,但是他却选择投票给特朗普。
“我觉得现在的很多政策都对华人不利,但是如果让民主党上台,他们只会支持墨西哥裔、非裔、非法移民,我们华人其实会更加吃亏。”
35岁的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子女的前途。他的两个孩子现在都在上小学,他坚信如果平权法案在加州通过,名牌公立中学和公立大学中的亚裔人数将会下降,势必对他的孩子有影响。他非常关心几起亚裔团体起诉大学“种族平衡”录取政策的案件,包括哈佛大学的案例。他说自己为好几个维护华裔利益的诉讼活动捐过钱。
“特朗普政府的司法部公开支持此案中亚裔原告的要求,说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种族或民族,而被哈佛以及其他藤校拒之门外。这是我为什么会投票给他的重要原因,”赵先生说道,“2019年,左派法官判哈佛大学胜诉,如果拜登当选了,这些左派人士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现在在加州,政治正确已经过度了,”他接着说,并明确表示反对他眼中的一些“大学里给黑人家庭的学生,特别是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提供招生分数上的优待”。他说:“他们哪里受到歧视了,根本是受到优待,真正受到歧视的是我们亚裔,在政治领域文化领域都没有发声权,在孩子教育上的领先优势却要被削减。”
他说:“许多人觉得拜登上台了,对少数族裔是有好处的,但是我身边的华裔,无论是领政府救济还是拿免费医保的都很少,可以说根本没有。民主党那些照顾弱势少数族裔的政策,根本不会照顾到华裔。只有特朗普当选,才能保住我们华人在家庭收入和受教育程度上的优势。”
拜登本月在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的一场活动上发言时,一名支持者手持竞选标语挥舞。
拜登本月在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的一场活动上发言时,一名支持者手持竞选标语挥舞。 CAROLYN KASTER/ASSOCIATED PRESS
“为我女儿建立更公平的社会”
住在奥斯汀、育有两个女儿的辛迪·史(Cindy Shi)却和赵先生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我选总统,要选一个能够为我的女儿建立更公平更美好的社会的人,一个能够做榜样的人,而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
40岁出头、从浙江搬来美国的她在中国呆了二十多年,父亲非常大男子主义,她自己在美国也做过一阵子单身妈妈,深知女性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容易。作为一名创业者,在融资和招商的时候,她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性别歧视,也努力反抗着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但是她很害怕随着特朗普的连任和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社会开始倒退,女性的权利越来越少。她最害怕的,是特朗普总统连任之后,会推翻罗伊法案等一系列维护女性权利的法案。
“最近,我给我的两位女儿看了RBG(刚去世的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鲁丝·巴德·金斯伯格)的纪录片,我希望她们知道,女人也可以很聪明,很强大,可以像男人一样改变社会、改变世界,”她说,“但是如果特朗普再做四年总统,女人可能连自己的子宫都掌握不了了。”
“我其实一直希望民主党可以有更好的候选人,现在,拜登和特朗普都是七十几岁的白人男性,没办法代表我这样少数族裔女性的利益,“她说。”但是我相信拜登,是因为他找了哈里斯做副手。我看了哈里斯辩论,她可以一下子抓住白人男性话语里的漏洞,也可以展露女性的温柔和共情能力,我太喜欢她了。”
“我可能要多交一点税,许多华人最顾忌这么一点税金,在我看来是短视的,把其他少数族裔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将自己从少数族裔中孤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处,”她说,“我希望社会越来越好,我的女儿能享受到比我更多的民主和自由。”
去年8月,在香港抗议活动中,示威者挥舞美国国旗。
去年8月,在香港抗议活动中,示威者挥舞美国国旗。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为了香港,我投票给特朗普
过去四年里,改变政治立场的华人也不在少数。来自香港、现居纽约,为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做产品经理的米歇尔·吴(Michelle Ng)是其中一位。她坦承自己在今年选票上选出“特朗普—彭斯”的时候非常挣扎。52岁的她曾经非常关心“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也一直都投给民主党。四年前,特朗普当选的时候,她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但是2019年,美国政府对香港事件的支持,让我觉得选择特朗普,是对我仍然在香港的同窗、家人和朋友来说,更好的选择。”
2019年,香港反修例运动让上百万人走上街头,她有许多亲人和朋友参与其中。她的母校香港中文大学一度爆发学生和警察的对峙,她的许多旧日同窗都回到母校声援,不少人挨了催泪弹。到了今年,香港因为一纸“国安法”,失去了越来越多的自由和权利,用她的话来说,“感到痛心疾首”。
让她失望的是,“许多民主国家在中国政府的人民币前面低下了头,不再管政府剥夺香港人民的选举权和言论自由”;让她觉得安慰的,则是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强硬政策。她非常崇拜地说:“全世界只有他敢加收中国商品的关税,禁止美国厂家对中国出售芯片,在美国的App store(应用商店)下架中国科技公司的应用程序,遣返中国政府派来的学者。”
吴女士认为,如果让中国政府继续无所顾忌地发展下去,西藏、新疆、香港等地的人权问题会越来越严重,政府对于言论自由的镇压会越来越强硬,“新冠疫情、新疆集中营,这样的事件会反复发生,他们会有恃无恐。”
”我不喜欢特朗普的很多政策,不喜欢他对疫情的忽视,但是我宁可在特朗普的统治下再过四年,也不希望看到越来越多的香港人失去人权。”
2019年6月,王兵兵参加了卡马拉·哈里斯和南希·佩洛西在旧金山同性恋游行中的拉票活动。
2019年6月,王兵兵参加了卡马拉·哈里斯和南希·佩洛西在旧金山同性恋游行中的拉票活动。 WANG BING BING
嘲笑儿童“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来自陕西的程序员兼自由撰稿人王兵兵的心路历程和米歇尔·吴相反。他原本更支持特朗普,但是现在坚决反对他。王兵兵花了许多业余时间,写文章对华人圈里流行的一些美化特朗普、贬低拜登的谎话进行辟谣,他的文章专栏在北美华人圈里小有名气。
王兵兵2004年来到美国读书,今年快40岁,住在加州硅谷。他说:“我开始和许多硅谷的工程师一样,反对加州的SCA5(加州参议院第5号宪法修正案,即平权法案),反对政治正确,反对奥巴马医保。”
让他不再挺川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2016年大选投票两天前,一个反对特朗普当选的得了脑瘫的小孩在川普竞选大会上被取笑,被人嘘,还被赶了出去。最后是奥巴马接见并安慰了这个小孩。原本要投给特朗普的他临时改变了想法。
“这种反人伦的事情彻底击溃了我这个特朗普支持者的心理防线,”他说,自己也因此开始看到了特朗普身上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的一面。
从那时候开始,王兵兵开始关注政治,关心的话题也从自己要交多少税拓宽到了LGBT和少数族裔的权利上。2018年,他参加过众议院选举中民主党的拉票活动,去年参加了哈里斯和佩洛西在旧金山同性恋游行中的拉票活动,今年则在网上积极替拜登进行宣传。
曾经有留学经历的他,特别反对特朗普说中国留学生都是间谍,并且反对技术移民的言论。他也心痛在特朗普政策下和父母骨肉分离,至今都不知道父母在哪里的五百多名孩子,也心痛因为疫情而去世的二十多万人。
“现在,疫情没有控制住,他又甩锅给别人,”王兵兵说。“今年他面对疫情和种族问题的处理,让我为家人的生命安危和美国未来的强盛稳定感到深深的担忧。这更坚定我投给拜登的决心,可以说他完全把我推向了民主党。”
他参加了好几个在美华人微信群支持拜登,还鼓励身边的人都去投票:“Vote like your life depends on it.” (用你的生命去投票)
陶晴在俄亥俄州开放早期投票的第一天就把选票投给了拜登和哈里斯。
陶晴在俄亥俄州开放早期投票的第一天就把选票投给了拜登和哈里斯。 COURTESY OF TAO QING
科学决策获得了我的选票
“俄亥俄州early voting(提前投票)开始的第一天我就投了票!”陶晴坚定地说。
她的老家是江苏无锡,毕业于中国外交学院,现年46岁,她如今已经在美国呆了二十多年了。陶晴现在跟家人,包括先生和两个孩子住在俄亥俄州辛辛那提,从事市场品牌工作,负责一个上市科技公司的多个品牌管理工作。
对陶晴来说,支持拜登和哈里斯的理由有许多。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认为特朗普的行为动摇了美国自由和民主的根基。她和丈夫移民到美国,是因为他们向往一个有权力制衡、依法治国的国家,但是现在,他们眼中所喜欢的那个美国正在逐渐瓦解。
她不安地说:“特朗普政府正在削弱美国的民主根基,日益趋向独裁。这四年中特朗普极力党同伐异,不仅清洗了政府各部门中一大批非党派的专业人士,而且在他自己任命的团队中也容不得一点不同意见,主要内阁好像旋转门一样地更换领导。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本来应该是中立、为宪法效忠的部门,比如司法部、联邦调查局等也成为他打击政敌的私人工具。他对不听命于他的人施加压力,甚至不惜用各种手段捣毁这些人的职业生涯。”
在移民美国之前,她曾经在广州的美国领事馆工作过一段时间。在提到特朗普执政的四年里中美发生的变化时,她说,可以明显感受到特朗普许多充满种族歧视意味的言论对美国人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两年前,她和丈夫在旧金山找旅馆的时候被人踢行李箱,并用非常侮辱性的言语骂“滚回你自己的国家”。她说:“我在美领馆的朋友都说,之前美方人员和中方人员之间相处非常融洽,经常一起活动;现在,就有种互不相关的感觉了。”
陶晴不仅对特朗普种族歧视言论反感,更对他新冠期间执政不力不满。她认识的人中,就有因为新冠而去世的。
“特朗普的欺骗和谎言,对科学和科学家的嘲弄正是美国新冠案例和死亡人数遥居全球首位的根本原因,”她说。“更让人绝望的是,他认为他比拜登更应该获得民众支持的原因是,拜登会听科学家的。是的,拜登会尊重事实,以科学为决策依据获得了我的选票。
来源:纽约时报
作者:刘文(Tracy Wen Liu),独立记者、翻译。著有《这世上的种种告别》等五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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