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员 蓝雨
叙利亚至今打了七年内战,堪称是一场小型的第三次世界大战。
千年文明古国沦为战场,叙利亚土地上有多股国际势力,直接或间接地参与战争。政府军、自由军、巴沙尔、反对派、努斯拉阵线、ISIS、库尔德军,叙利亚土地上龙蛇混杂;俄国势力、美国势力、土耳其势力、沙特势力、伊朗势力……深陷战争泥潭的叙利亚是「七国咁乱」,但凡能叫出名来的区域国家都在此处插旗,寻觅代理人。始作俑者自然是美国,其支持反政府武装而挑起叙利亚战争,目的是清除俄罗斯在中东的最后一块根据地,彻底掌控中东。
经过七年战争,目前叙利亚的军事力量,只剩三个。也就说,叙利亚局势,将由这三大势力主导未来走向。
这三大政治军事势力包括:掌握大部分国土的叙利亚巴沙尔政府、控制东北部地区的库尔德力量以及由土耳其掌控的“叙利亚反对派”势力。而美国已经被边缘化。
就控制的土地面积而言,上述三大势力并非三足鼎立,而是呈现“二大一小”的格局。地图显示巴沙尔政府控制80%的领土,居住人口占叙利亚九成以上。
巴沙尔及亲政府力量最大的战略成功,就是一年前解放了阿勒颇,霍姆斯在内的所有大城市,更攻克了大部分油气资源所在地,令各方势力失去金钱的支持。
而一度猖獗的ISIS,美国支持的曾在阿拉伯之春呼风唤雨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等已七零八落,无法再影响叙利亚走向。
而叙利亚的亲政府力量,里面就包含有伊朗革命卫队,黎巴嫩民兵以及俄罗斯部队。
目前来看,虽然叙利亚控制了80%领土,但叙利亚的分裂格局似乎已经形成,只不过跟西方肢解前南斯拉夫不一样。因为控制那20%叙利亚国土的势力,是很难立国的。
资料显示,叙利亚东北部的黄色区域由SDF控制。这一组织名义上由当地不同武装团体组合而成,宣称代表阿拉伯、库尔德、突厥等不同族群的利益,更委任阿拉伯裔的达拉(Riad
Darar)为主席之一。然而,SDF的主体依然是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YPG),这支队伍曾为击垮ISIS势力立下汗马功劳,更是第一支解放ISIS大本营都拉卡的武装力量。
至于西北部的情况,则稍显复杂。地图上的青绿色区域都由反对派武装控制,不过,「反对派」是个极为模糊的概念。数年前,反对派尚归于叙利亚全国联盟(SNC)的领导之下。只是,在去年开始,随着反对派最大据点阿勒颇落入政府军手中,SNC便再也无力领导旗下武装势力。数月前,反对派在大马士革附近最后一个据点:东古塔被政府军拔除后,政府军同反对派对峙的二元格局已不复存在。
在刚结束的德拉之战,叙利亚政府军几乎摧毁了沙特支持的叙利亚“南方阵线”反对派力量,其所盘踞的在叙利亚战争中首个被反对派占领的城市德拉,得到解放。同时也控制了几乎全部叙以边境,及叙利亚─约旦边境。盘据在伊德利卜附近的伊斯兰主义军事团体成为政府军下一阶段的打击重点。
对反对派而言,唯一尚属稳定的,只剩下土叙边境的一片狭长区域,这里原本是库尔德人的领地。今年1月,土耳其以SDF同境内库尔德工人武装勾结为名,发起「橄榄枝行动」,派出地面部队驱赶此处的库尔德武装。与此同时,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自由军」也不再与巴沙尔政府针锋相对,转而进入阿芙林地区配合土耳其行动。换而言之,这支「反对派」的性质已由「反抗大马士革政府」,转向「配合土耳其行动」。
反对派势力的实力变化,亦体现在解决叙利亚问题的两大国际机制上。联合国召集的日内瓦会谈,自2014年起为叙国政府和反对派提供难得的沟通平台。不过,由于政府军在战场上占尽上风,去年11月召开第八轮会议并未达成任何共识。随着反对派势力土崩瓦解,日内瓦会谈更失去存在价值,再也没有重启。
相反,土耳其参与的阿斯塔纳机制,即由土耳其、俄罗斯、伊朗三国共同牵头的政治解决机制,则因叙利亚境内土耳其势力的加强,显得更具代表性。
叙利亚政治力量三角关系日趋明朗。事实上,上周在大马士革及索契举行的两场政治会议,已涵盖叙利亚大部分成型的政治力量:主导局面的巴沙尔政府,以及尚存实力的土耳其和库尔德势力。
除了在战场上取得巨大优势,巴沙尔政府亦得益于SDF与土耳其间的矛盾。无论是在SDF或是土耳其政府眼中,对手带来的威胁都远大过大马士革政府。本已坐拥强大势力的巴沙尔政府分别同SDF及土耳其接触,食尽两家茶礼。处于弱势的两方却陷入鹬蚌相争的窘境。
阿斯塔纳机制的三国中,俄罗斯及伊朗都是巴沙尔政府的传统盟友,自内战爆发起便坚定站在政府军一边。除了伊朗革命卫队以「志愿者」名义派出大量精锐部队进入叙国,俄罗斯空军的介入更在三年前打破战场僵局,令政府军势如破竹。反观土耳其政府早在2012年便承认反对派联盟为叙利亚人民的唯一合法代表,四年后却加入三国机制。箇中缘由除了与西方关系转差,也在于「家门口」的库尔德问题分量,早已压过了邻国的家务事。
2016年,土耳其军队以反恐为名,发动「幼法拉底河之盾」行动,名义上打击ISIS,却处处追击库尔德人武装,落下「ISIS帮凶」恶名。今年2月,埃尔多安又亲自挑起「橄榄枝行动」,打击原本在阿芙林地区的SDF武装。比起恶贯满盈的ISIS、备受责难的巴沙尔政府,以及神魔难分的反对派,力抗ISIS势力、吸纳全球志愿者,更以英勇女兵形象示人的SDF可谓国际社会眼中的「乖孩子」。土耳其对其动手,不利自身形象。究竟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安卡拉「连面子都不要」?
自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奉行民族沙文主义后,作为非主体民族的库尔德人便备受打压,广为人知的「库尔德工人党」便在如此背景中兴起,试图以不对称的恐怖袭击对抗政府。SDF的主体,叙国境内的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YPG)前身更曾是叙国境内的工人党分支。当他们的控制区同工人党活动区连成一片,人员、资金、军火便得以走私入境,自然引发土耳其警惕。
早前的「橄榄枝行动」已证明,土耳其及其辖下「反对派武装」军力远在库尔德人之上。尽管遇到些许麻烦,但土军仍在两个月内扫清西北部的库尔德控制区,破坏SDF同工人党武装间的交通网络,更将SDF赶到东北部的荒漠中。若不是埃尔多安忌惮巴沙尔政府,顺势剿灭SDF绝非不可能。如此危急情况下,与大马士革政府达成协议以求维持自身安全,便成为SDF唯一的出路。
在上周进行的SDF与大马士革政府的对话中,双方已对战后政治格局达成基本共识:SDF将承认大马士革为唯一合法政府。作为回报,叙利亚东北部将可维持一定程度的自治;双方已协商建立多个委员会跟进相关事宜,而自治的程度及具体方案仍待双方继续协商。众所周知,SDF成立后专注于打击ISIS,甚少同政府军交手,两者间并无夙怨。而经历多年苦战的政府军希望及时止损,将重心转移至战后重建,双方进一步达成协议的可能不低。
一直以来,影响叙利亚局势的不只有区内国家,域外国家也扮演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如上文所提及的,叙利亚内战始终逃不开代理人战争的属性:初期由西方国家资助的反对派占尽上风;中期,俄罗斯的介入则逆转了战局。不过,如今大国们似乎既无动机,也无能力逆转局势。
过去几年,借助成功扶持巴沙尔政权,并在土耳其和库尔德人间寻找平衡,俄罗斯不仅保住了地中海唯一的战略支点,更拉近同土耳其在内区域国家的关系,可谓盆满钵满。如今俄国诉诸的自然是以政治协议的形式,巩固战果。而俄罗斯的经济实力亦不容许该国深陷叙利亚泥潭之中。
至于美国,这一届特朗普政府在叙利亚问题上,很可能尚未有清晰的战略目标和路线图。今年4月,特朗普在出访波罗的海国家的记者会上便表示:美国在叙利亚投入过多资源,将考虑撤军。但或许是难抵国会建制派和军方压力,两周之后,他便再次启动「精准打击」,空袭政府军涉嫌研究化武的设施。可以肯定的是,以特朗普做出重大决定,必会大张旗鼓自夸一番的惯例,美国至多会维持在SDF控制区的军力,而非「搞个大新闻」。
事实上,SDF选择同大马士革政府协商,已是美国影响力趋弱的体现。叙利亚反对派势力变弱后,美军将大部分援助投放于SDF身上,以帮助其打击ISIS及制衡巴沙尔政府。SDF更被外界视为美国盟友及其在叙利亚的利益代表。
可是,早前土耳其挥师阿芙林及曼比季时,驻扎当地的美军只作象征性抗议便让路予土耳其,大开打击SDF之门;加上美国国务院丝毫未能动摇埃尔多安的意志,这二点必定令SDF大为失望。SDF如今倒向大马士革,也是意料中事。
由此可见,失去SDF的支持后,美国已缺乏涉入叙利亚局势的空间。与其盟友以色列一样,美国的关注点已转移至如何限制伊朗在地区的影响力。
而为了这个关注点出师有名,美国撕毁“伊核协议”就不难理解了,对伊朗提出的12项要求就不难理解了。
在美国退出伊朗核协议后,美国国务卿蓬佩博为美伊订定「新协议」提出十二项条件,也是美国对伊朗的不满事项。即要求伊朗必须从叙利亚撤军,停止支持叶门叛军外,必须就其核子军事计划提供IAEA一份全面报告,且永远放弃核子军事计划,停止对邻国(以色列,沙特,阿联酋等)的「威胁行为」,释放被其逮捕或失踪的美国和盟国公民。
早前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访俄时便表示:「以色列无意威胁巴沙尔的统治,但会要求莫斯科努力将伊朗军队撤出叙利亚」。美国也正在拉拢沙特、阿联酋等国,建立新的军事合作机制以对抗伊朗。叙利亚已成为美国以色列沙特等国「失败的过去式」,而伊朗取而代之成为中东新的磨心。
虽然叙利亚的战火即将平息,人民即将迎来和平,即将在百废待兴的国土上重建国家,但中东和平依然遥不可及,因为,下一个受难地区,将是伊朗。在叙利亚局势基本成定局之后,伊朗确实会从叙利亚撤军,但不等于美伊之间就能因此和解。一场戏落幕,另一场戏却拉开帷幕。
美以沙与伊朗之争,不仅牵扯到能源及宗教,还牵涉到中国的在中东的“一带一路”,中东的博弈进入纵深。
(2018.8.8猫眼社评 作者为国际华人电子日报《熊猫时报》社长)